黔出——贵州作家访谈|南方X傅钰棋: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

贵州文学院 | 2025-07-01 15:37

贵州文学院“黔出——贵州作家访谈”

(第二季)

傅钰棋

青年作家

傅钰棋,出生贵州贵阳。初写小说,有作品发表在《花城》《上海文学》《山花》《作品》《百花洲》《特区文学》等刊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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鸽(节选)

傅钰棋

“哥走了。

回家有些时日,爱生病味觉逐渐寡淡。继父变换花样给我弄些家乡的美食,酸汤鱼、虾酸牛肉、甚至少数民族的牛瘪和羊瘪也让哥哥送来。对着那一锅锅的鲜艳食物,脑子里不停得计算每一种食材的热量值,这些日子我在发胖。哥哥从不陪我吃上一顿,他放下食物就离开,每次都会交待一句,吃不下吃不惯就不吃,不用勉强。

细想着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如此虚弱,是那个下午,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人事办公室,索菲亚是一个老练的主管,你永远无法在她的表情里看出任何事情后续的端倪,假如你和她博弈,提出一些异议或者开出某些条件,她的惯常表情是先挑高右边的眉毛,紧接着露出专业的职场微笑,那个弧度和哥哥和妈妈和继母的“笑一笑”相似。走出办公室,零星的舞者还在告示墙上看自己的排练剧目、时间以及教室,路过的房间,有舞者在练习在讨论在微弱地喘息,我看见我的舞伴有了新的伴侣,他们配合流畅。没有人在意我的离去,各色的人种都会面对相同的遭遇,我体会了职业生涯死亡的气息。来到街口,抬起头看着被密麻的高楼占据的天空时,我和那只鸽子相遇。然后,我体验到胸怀中那股倔强却不得不泯灭地过程。翻出包里的棉T恤,那是母校的校服,胸前印着校徽,背后印着学校的名字,为鸽子梳理了毛发,其实依旧健康润滑,将骨肉相连的部分用纸巾缠住,再将校服包裹住它的肉身,打电话询问当地有没有动物的殡葬服务。

车水马龙的小街道,有坡度,和家乡的小径相似,你不能断言谁在行上坡谁在走下坡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,走就行了。一辆小车停在我面前,他们看着我怀里的遗体,说没有处理过鸽子。

我在车厢里对他们说着信鸽的故事,没人应答我。

安检时,我给工作人员再次讲述这个小罐子的来历:
“它是信鸽,你看,脚踝上有记号牌,记录着它一生的飞行里程和获得的荣誉,直到它伤痛停飞。有的豢养者会给它一个隔间,让它在家中离世。有的豢养者会将它放生,让它回到本该属于的天空。一直飞一直飞,直到最后”。

机舱内有些许喧哗,前排的一家人照看着幼儿,而我的旁边是一个尚且年幼的女童,她看着我,我回避着她的眼神。飞机平稳的像从没有起飞过,耳机里肖邦的《离别曲》就这样响起,窗外的空域,只会有雄鹰,鸽子不再有。把它带上了天空,几千英里之上的高空,俯瞰或仰视,都是那片天。”

选自《鸽》,刊发于《花城》2025.3


彗星来过地球(节选)

傅钰棋

“可是爸爸,这颗小星星发出的光亮着实有限,摇摇欲坠,陆歌整理父母遗物时想着这句没说出口的话,不是没说出口,是永远不会对父母说,这是陆歌的爱。翻出以前在日本老师工作室获得的奖状,尽管只是复印件,老师依旧给每一位有贡献的学生制作了裱框,老师说,可以妥协但不要放弃啊。那语气一直鼓舞着陆歌。陆歌自小就知道放弃是什么,是伪装,坚持伪装。进入漫画业,不属于放弃也不属于妥协,就是开启了另一种轨迹,渐渐地就只会做这个,做的时间够久,分不清是热爱还是习惯。身边总有人对她说,你有才华有天赋技术过硬,这句话一祭出,陆歌会认可自己对漫画的热爱。可就是出不来,行内说是运气,玄之又玄。陆歌不太信,这种穷途末路的说法她不屑一顾。一定是哪里有问题,她也和爱人探讨过,爱人说,现在的漫画迷不是我们那会儿,什么都新鲜没开过眼界。父亲说是不是要找到你最擅长的路子?母亲端上辣菜炒腊肉,她最擅长挑食。彼时此时,陆歌都不知道辣菜是季节性蔬菜,她的概念里只分爱吃和不爱吃。所以当她尝试创作日常类漫画故事连载,被大家嘲讽处处是臆想,脱离群众。那段时间,因为故事的失败导致陆歌反倒有了些知名度,尽管不是什么好事。她开始做噩梦,梦里都是鬼怪在追逐她,她害怕极了。她看佛洛依德,又看荣格,最后决定将梦中所显画出来,之后发现这种幻像能轻而易举出现在很多场合,比如今天的农贸市场,那乍现的场景和人物,同样是陆歌潜意识里对抗某种消极的表现,因它在现实中无法被化解,长期堆积在心里,形成一块地界,在大脑的某个角落滋长繁荣,逐渐影响正常的思维。陆歌决定接受它,接受一切,这是她的任务。这样的画作,已经有了积攒,这些积攒,都是问题的根源,被藏在书房打印机后面一个不起眼的纸盒里,纸盒上面覆盖了一些纸笔。

无人问及,无人知晓,静静地等待消亡。”

《彗星来过地球》刊发于《作品》2024.9


帕格尼尼的大幻想曲(节选)

傅钰棋

“很长时间里,我不敢快乐,不能喜笑颜开。我要消瘦要眉间隐隐有些哀愁。可能真有点矫情罢。

我也时常偷偷喂养帕格尼尼,巡查小区时会刻意绕到露台,看见它在露台酣睡,我就打开一个罐头轻轻放在它身旁。我在想,如果小黑回来,我要给它取一个正式的名字,就叫李斯特。李斯特改编过帕格尼尼的《大幻想曲》,成就了自己的《钟》,希望小黑能活出帕格尼尼的模样,虽然帕格尼尼从不认我,不理会我的善意。可它看见八零二老太就会飞奔而去,我试图询问,为什么不领回家?老太回我,它多自在,活得真真是一只猫,神气活现。

是,我惭愧。如果小黑能回来,我绝不会强行改变它的生活方式,我并不是它的“命运之神”。

不怕有意外吗?我没有忍心问出这句话,老太却回答上,她说,万一有天帕格尼尼再也不来了,我也觉得它这辈子值得了。

值得了,比较重要吗?我一直在想这句话。

值得孑然一身独自存活的信念是什么?

我搜寻记忆片段,努力回忆第一次登门遇见八零二老太那天,我环顾客厅、墙面、茶几、电视柜,遍寻不着“曾有一个男人“的证据,卫生间里所有的装置和物品,留存着从来只一人生活的迹象,丝毫没有萧瑟感,反而充满了安然自得的气息。每一块瓷砖是她精心挑选,甚至摆弄花样,每一幅窗帘是她亲手抚摸适合房间的光照,每一次打开冰箱都是因着自己的需要,不配合不讨好不商量。窗外的晴空,尽收眼底,余晖,独自欣赏,雷雨,为自己关上那扇窗。”

《帕格尼尼的大幻想曲》刊发于《山花》2024.3